【时光回甘】地景拼图:台北的「上海味」不见了
书名:《隐藏地图中的日治台湾真相:太阳帝国的最后一块拼图》
作者:陆传杰
出版社:远足文化
出版日期:2015年3月4日
分享 facebook twitter pinterest 一位大学同学民国七六年解严前夕离台赴欧留学,拿到博士学位后,又转到北京大学任教,一去二十多年,其间也回过台湾,但停留短暂,来去匆匆。前几年,他回台办理新的证件、护照,停留的时间较长。一天,闲聊的时侯,他说台北变了,但说不清哪儿变了。他家在小南门附近,所以我猜是不是因为中华商场拆了,中华路变宽了?读书时,我们常在中华商场的「点心世界」、「陆记馅饼」吃饭,他摇摇头。还是阿扁选上总统,国民党成了在野党?他也摇摇头。后来他看了电影〈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〉后,他才领悟到是台北的「上海味」不见了。
〈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〉男主角的母亲是上海人,一天全家共进晚餐的时候,隔壁的小店正播放者二战前的日本流行歌曲,这位上海母亲无奈的说;「抗战八年,结果现在住的是日本房子,听的是日本歌」。〈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〉的时间背景应该是民国四十年代中后期。
民国五十年代中期,我家曾借居西门町峨嵋街的小巷弄内,一所亲戚的木造日式小阁楼。晚上,巷口会摆上一摊「切仔麵」,九点过后,电影街的人群渐渐散去,小摊播放的日本「演歌」,份外清晰。碰上雨夜,麵摊总会播放「温泉乡的吉他」、「后街人生」等曲子,凄冷的雨夜中,听来更是如泣如诉……。九点从台北车站出发的夜班车,行驶到西门町平交道时,车长会拉上一长声汽笛。每到这个时候,我的心头总是倍感凄凉,想起遥远的故乡澎湖。当时我才七、八岁,并不晓得,这叫「乡愁」。
「切仔麵」小摊旁是「西门旅社」,那是一家纯木造的日式旅馆,店里没有单人房,全是纸拉门隔开的「大通铺」。再往前,峨嵋街靠中华路的路口是一家上海澡堂「一乐池」。我们居住的小阁楼没有浴室,每隔一段时间,父亲会带我到「一乐池」好好的疏洗一回,有时也会到武昌街、中华路口的另一家上海澡堂。
澡堂的水池边,有上海师傅为洗澡客人搓背、修鸡眼。水池外还有一个大房间摆满了带蚊帐的单人床,客人洗完澡可以好好的睡上一觉。前几年我在上海类似的澡堂,也过了一夜。
当时我对西门町的印象就是日本电影、日本演歌、蒸汽火车的汽笛、上海澡堂,还有在澡堂洗澡、酣睡的单身外省男子。
前几年我一本纪念特刊上,看到一幅名为〈台北市─大日本职业别明细图〉的市街图,图上详实的标示出昭和初年台北市街的每一家商店名称。日本时代,日本人在台湾、东北、华北各地日本商家较集中的地方,常绘製出版一种叫〈大日本职业别明细图〉的市街图。这种地图主要的内容就是介绍日本人开设的商店。地图周边和背面,通常是商店的照片或是广告。可以想见,这类的地图应该是为了促销日本商品而印製的。
我希望藉着这幅〈台北市─大日本职业别明细图〉,了解西门町峨嵋街日本时代的原貌,结果发现,原以为「和风」十足的民国五○年代,和日本时代相较,改变还是巨大的,几乎可说是面目全非。
台北城兴建的时间相当晚,到了日本时代,城内除了少数官署、宫庙、学校之外,商店住家很少,据说刘铭传曾派人到江浙一带去招商,但成效似乎不彰。进入日本时代之后,空旷的城区反而为日本商人提供了发展的空间。
当时台北城内原本属于清政府的官衙被日本总督府以下的军、政单位接收,随着医院、学校、银行、交通等等机关陆续增加,常住台北的日本官员、军队、各级公务员、教师、技术人员及其眷属,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的消费群体,而当时台湾传统的商家根本无法满足他们的需求,于是原本空旷的城区大举涌入日本商店。
随着日本住宅区的扩增,日本商店也跟着向西门町、新起町、大正盯、古亭、龙口市场、萤桥一带扩展,甚至汉人为主的区域如万华、大稻埕也有日本商店的蹤影,因为不但日本人需要现代化的商品,台湾人也被这些精緻的日本商品吸引。
到了日本时代的末期,台北城内、西门町、大正盯、植物园一带,基本上已完全是一幅浓郁的日本风情,毫无传统的中国色彩。所以,早年的台北,「和风」分明是主流,为什么这位同学会有全然不同的感受呢?
同学的父亲是台北「上海帮」大老徐有庠的「小阿弟」,跟着这些上海帮大老在台北百货业打滚了三、四十年,所以他们家的生活是很「上海」的。他父亲常在以上海小吃闻名的「鼎泰丰」请我们吃饭,当时永康街的「鼎泰丰」还没有围了一大圈日本人,并不需要拿牌子等叫号。那时「鼎泰丰」营业时间只到晚上七点半,而且点心、小菜都是小碗小碟的,实在不过瘾。有时新血来潮,他父亲也会请我们同学到永康街巷子内的「秀兰」来上一顿。
「秀兰」的精緻度与消费水平,远非「鼎泰丰」所能比拟。据说「秀兰」的主厨是上海人家的厨师,专门为「牌友」弄吃的,后来在台北的上海人圈子闯出了名号,才出来开「秀兰」的。据说「秀兰」已歇业多年,令人惋惜。其实台北的上海人是有他们自己的生活圈。
民国三四年日本战败,日本人遣返日本,民国三九年国民政府迁台,中国大陆两百万难民拥入台湾。大正町、植物园、大安区一带的本日本宿舍住进了外省籍的公务员。直到十几年前,牯岭街还有不少座拥有大庭院的日本宿舍,现在全改建成豪宅大楼了,倒是经济部前的福州街的日本宿舍保持的还算完整。
电影〈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〉中上海母亲无奈的说;「抗战八年,结果现在住的是日本房子,听的是日本歌」,应该是这些住在日本宿舍的外省籍公务员的心境写照。虽然对大时代的恶作剧感到无奈,但他们还是一点一滴的将这座城市的「和风」,转换成他们熟悉的「上海味」。
回想解严前的重要政治谈话、立法院施政报告,几乎都是用宁波话发布的,上海人的方言其实就是宁波话,老蒋、小蒋、严家淦、俞国华无一例外,都是一口浓淡有别的宁波腔国语……。有人甚至还「考证」,早期台籍政界的大老,如李登辉、林洋港、邱创焕等人,讲的不是「台湾国语」,而是「浙江国语」,因为他们的国语是跟他们的老上司浙江人学的。
早年台北的「上海帮」占据财经、政界、百货、纺织、粮油业界的鳌头,城中区许多商业都因他们而存在的。百货公司就不提了,其他像是宝庆路、衡阳路的绸缎庄、西药房、白玫瑰理髮厅、明星咖啡、专卖江浙食材的南门市场、红楼戏院在放映「小电影」之前,还演过一段时间的绍兴戏,都是「上海帮」购物消费的所在。可惜没有人将上海人在台开设的商店标示在地图上,像日本时代绘製的〈台北市─大日本职业别明细图〉一样纪录下来。
历史的荒谬剧却从来不曾落幕,现在这座城市的「上海味」已在不知不觉中流失殆尽,新的日本元素正悄然妆点城市的新貌。
●本文摘自远足文化《隐藏地图中的日治台湾真相:太阳帝国的最后一块拼图》
关于《隐藏地图中的日治台湾真相》
假如我们穿越时空回到日治时代,会惊讶于纵贯线铁路的路线与车站名称竟多与现今相去无几;旧时的「西门町」同今日一般,是大家休闲娱乐的首选地点;而当时台湾行政区划的「五州」,又俨然就是今日「五都」的雏型…,种种雷同相似之处,是巧合?还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?
此外,经常跃上媒体版面的瑠公圳,为什么从古穿流至今却少有人能具体说明它的位置?「客家人」占台湾民族人口少数的说法又是如何从日治时代就积非成是到今日?
许多物事的形成有其历史脉络,然而今人往往只见结果而忽略其远因。目前记叙日治台湾时代的字面资料,多半因为叙事者的意识形态而与史实渐行渐远、或随时光荏苒消失在大众的记忆中,造成许多人对台湾社会的今昔样貌仅存一知半解的想像。
因此,为了拼凑、还原史实,除了交叉比对文献、口述资料与老照片,地图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线索。
绘製精美的地图是日本民族追求精緻工艺的表现之一。1895年日本佔领台湾之后,基于统治与发展产业的需求,日本人绘製地图的「癖好」得到大肆发挥的机会,测绘了都市计画、铁公路、军需产业、水利设施、族群人口…等各式各样的台湾主题地图。
随着国片《那些年,一起追的女孩》、《我的少女时代》大热,让许多人忆起心中的青涩爱恋。这样的共同记忆,属于你我,也属于一起在岛屿上生活过的人们。然而,那些年,有更多值得被诉说的故事……
「时光回甘」系列选书,在迴转的时光中,重现早期文青与庶民的生活、寻访古早味美食和巷弄气味,直探作家和学生的青涩岁月,走进记忆中的百年地景。在记忆中,看见过去,也看见未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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